贯彻最高领导的宣传思想工作指示，可不只是请几位网络名人来谈谈心。
行胜于言。在由高级宣传官员划定"七个底线"并广而告之后，另一路人马出动，手段升级，动用国家强力机器打压谣言制造传播者。
今晨，北京各报均重点报道"公安机关集中打击网络造谣传谣违法犯罪，北京查处一网络推手公司"之事，新浪腾讯搜狐网易凤凰也是同步将消息放在首页要闻区上方，紧贴着《习近平：意识形态是党极端重要的工作》。
京华时报的稿件获得最多门户推荐，不仅是因为开篇那句"傅政华履新公安部副部长之后，第一把火烧向了网络犯罪"，还因为对案件的详尽介绍："铁道部已向在'7·23'动车事故中意大利遇难者茜茜协议赔偿3000万欧元（折合人民币接近两亿）、张海迪拥有日本国籍、李双江之子并非其亲生的……这些耸人听闻的'内幕消息'经过微博发出并且经'意见领袖'转载后，个个都成了网络热点话题。但是有谁会想到，这些说法全部来自网络红人'秦火火'、'立二拆四'等人的杜撰呢？昨天，全国公安机关集中打击网络有组织制造传播谣言等违法犯罪专项行动拉开序幕。将'谣言并非止于智者，而是止于下一个谣言'奉为圭臬的'秦火火'、'立二拆四'等人，因涉嫌寻衅滋事罪和非法经营罪被北京警方刑事拘留"。
根据报道描述，北京警方之所以选定这两位作为打击对象，是因为群众举报"秦火火"（本名秦志晖）诋毁雷锋形象："今年4月份，一则严重诋毁雷锋形象的信息被网名'秦火火'的人发布在互联网上并迅速传播，信息称'雷锋1959年为自己添置的皮夹克、毛料裤、黑皮鞋等全套高档行头，皮夹克、毛料裤、皮鞋加起来当时在90元左右，而当时雷锋一个月才六块钱。'这则消息引发大量网民对'秦火火'不满，北京公安机关接到不少网民的报警，要求彻查诋毁雷锋形象的谣言制造者。北京警方迅速开展侦查，发现以'秦火火'、'立二拆四'为首的北京尔玛互动营销策划有限公司，专门通过互联网策划制造网络事件，蓄意制造传播谣言及低俗媚俗信息，恶意侵害他人名誉，严重扰乱网络秩序并非法牟取暴利"。
在引用警方消息称"秦火火承认，他制造并传播的谣言多达3000余条"之后，是对"作案秘诀"的介绍："据秦、杨二人称，网络炒作必须要'忽悠'网民，使他们觉得自己是'社会不公'的审判者，只有反社会、反体制，才能宣泄对现实不满情绪，才能将那些人一辈子赢得的荣誉一夜之间摧毁。其叫嚣：'谣言并非止于智者，而是止于下一个谣言'。据办案民警介绍，秦、杨等人伙同'意见领袖'、组织网络'水军'长期在网上制作事端、为非作歹，已涉嫌寻衅滋事罪、非法经营。其组织严密、目的明确、手段恶劣、获利巨大，是一个典型的带有黑社会性质的网络犯罪组织，他们长期在网上搬弄是非、颠倒黑白，攫取利益、为所欲为，严重扰乱了网络秩序"。
为了帮助读者回忆，京华时报专门用两个半版附上由秦火火出品的9条谣言案例，其中不仅包括已经反复提及"雷锋"、"动车"、"张海迪"、"李双江之子"，还有"红十字会强行募捐"、"罗援兄弟任职外企"、"铁道部发言人全家当领导"、"名人收钱为重庆模式说话"、"杨澜从股市骗钱诈捐逃税"。
正如新浪搜狐首页标题所拟，"刑拘凤姐干露露推手"也是这桩案件的看点。在讲解了造谣史后，再行披露炒作史："中国互联网上的乱象之一就是低俗恶毒文化流行，著名的如干露露事件、凤姐事件等。其实这两大乱象，都是网络推手、网络水军在幕后操纵。而秦火火曾任职的尔玛公司及其骨干员工，就是干露露事件、凤姐事件的网络推手。尔玛公司的创办人是'立二拆四'(真实姓名为杨秀宇)，中国互联网的著名网络推手。其操作手段无非是刻意制造一个以人物为中心的事件，然后再雇佣网络水军大肆炒作，将相关人物炒作成互联网名人，相关人物名利双收开始走穴演出，而立二拆四及其公司则在幕后大赚黑钱……据调查，为了获得更多营销利益，尔玛公司大量使用淫秽手段色情包装，为多位欲出名女孩进行炒作助其成名。'中国第一无底限'暴露车模干露露、'干爹为其砸重金炫富'的模特等，均是尔玛公司以色情手段包装成名的产物"。
甚至，郭美美事件如今也被定义为"网络推手及网络水军公司一手策划的阴谋"："尔玛公司也是郭美美事件的幕后炒作者……一会儿说郭美美是原红会副会长郭长江包养的'二奶'，一会儿说是郭长江的私生女，而郭长江则是中国著名文学家郭沫若的儿子。最后，连美国的媒体都开始纷纷报道。中国红十字会及中国政府的慈善体系几乎被郭美美事件彻底摧毁"。
对中国互联网炒作有所了解的人都会知道，"立二拆四"从来就不讳言于自己工于网络炒作，虽然屡屡在事件拆穿后被上当者斥为"骗子"，但他在此前接受包括央视在内的多家媒体采访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至于"将著名军事专家、资深媒体记者、社会名人和一些普通群众作为攻击对象"，倒确非"立二拆四"所擅长，是秦火火比他的老板更胜一筹。
所以，从占据大半个版的封面报道开始，京华时报就将秦火火作为"首犯"，一整版的人物描述也是围绕这个高中生的"灰色人生"："秦火火曾被网友送了一个网名叫'谣翻中国'，对此他欣然接受，这个靠"谣翻中国"而走红的秦火火到底是何许人也？昨天，记者从警方提供的资料了解到，真实的秦火火只有高中文化，曾辗转多地打工，在京供职过著名的网络水军公司华艺百创公司和尔玛中国。他说，造谣一方面是享受受追捧的喜悦，再有就是为了出名后可以出书赚钱……2010年，秦火火首次以'中国秦火火'在新浪微博上注册。为了出名，2011年5、6月份，秦火火竟跑到地铁里求粉……2011年'7·23'甬温线特别重大铁路交通事故后，秦火火开始了第一次造谣。秦火火说，在动车事故后，看到网上有人说对中国人和外国人的赔偿金额不一样，他就编造了一条信息，称向意大利籍乘客赔偿3000万欧元。这则谣言在网上发布后，迅速被转发。秦火火事后说，这条信息在两小时内被转发了1.2万次，他的粉丝也增加了1500名……此后，秦火火的造谣一发不可收拾……他最简单的标准就是添油加醋，夸大事实，并且捕风捉影，没有任何证据。在言语上，秦火火一般使用肯定性的质疑，更能引起网友的共鸣。秦火火起初的网名是'中国秦火火'，因为造谣传谣被封号后，秦火火又多次改网名，包括江准秦火火、姑苏秦火火等，前面在变，但后缀都是秦火火。秦火火先后有11个微博账号被封，8月19日被警方抓获时，秦火火用的网名是'淮上秦火火'。从2011年动车事故至今，秦火火已经造谣传谣3000余条"。
为了说明秦火火的悔不当初，京华时报还转述了他的供词："在被警方抓获后，秦火火告诉办案民警，他初步认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他以前只觉得一条微博只是造谣，很享受那种受追捧的喜悦。但这些造谣的确带来了负能量，'我今后要多传播正能量的东西，给后代积点阴德'"。而秦火火父亲的那句"这孩子不是玩意儿，品质恶劣，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更成为搜狐首页标题。
"秦志晖现在非常后悔，表示自己的微博每一条单独拿出来，只是一个普通的造谣，但是串起来一看，'确实过了'。'我不务正业啊，80%都是负能量。我以后要去接受些正能量的东西，去谈风花雪月'"——在新京报的报道中，同样有悔过。报道篇幅虽然没有同城对手大，但这里多了一些秦火火的作案动机自述："'动车事故赔偿外籍旅客3000万欧元'：我还真没有调查，我要承担责任，我说错了。'某军事专家是逃兵'：我是要制造热闹，微博又多一些粉丝。'张海迪拥有日本国籍'：我对张海迪没什么，就是好玩一下，人家一直很正面的。如果她能出来解释一下，就最好不过了。后来我被禁言15天。'雷锋添置高档行头'：当时在百度网页，搜到了十几个消息，发出来，让大家讨论一下，完了之后该干吗干吗去。现在看，确实是抹黑了"。
以及具体经验："办案民警说，编造谣言时，秦志晖的原则是'极其夸大，才能引发关注'。据介绍，在针对一起网络名人的谣言中，一个当事人的所在单位是'西门公司"，但是秦火火在发微博的时候，给改成了'西门子公司'，扩大影响。民警介绍说，'秦火火'的心得有两条：'颠覆名人、关注实时热点事件。'……警方表示，'秦火火'只关注负面新闻，惯用'肯定式的质疑'方式，引起网民共鸣"。
南方都市报更加详细地普及了"肯定式质疑"的模式："警方介绍，'秦火火'还熟悉微博的写作规律，经常大量使用肯定性的质疑这样的语言，或者直接问'你为什么不承认，你就应该承认'等，逼对方出来辟谣"。被配上微博截图、作为经典案例的，就是秦火火对罗援的逼迫："今年2月，中国战略文化促进会常务副会长、少将罗援开通微博后，@东土秦火火曾质疑罗援的少将军衔，并造谣罗援在1979年底对越自卫反击战前夕，突然从云南调回北京，是'临阵脱逃的战场逃兵'"。
其实，不论是这些市场化媒体上的描述，还是由新华社在子夜时分发出的电稿，主体内容都是源自公安部网站上的素材。其中，"网络大V协助传谣将被查"是另一个被门户集体选用的新闻点。比起京华时报的描述——"办案民警表示，有迹象显示，网上有人与秦火火互粉，互相顶对方，其行为有一定的组织性。似乎有人在提醒他，近期要关注什么"，是身为首都市委机关报的北京日报，把话挑得更加明白："记者还发现，这些造谣微博被很多网络大V转发，也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另外，民警告诉记者，在案件审查过程中，'秦火火'初步交代，他们和某些人达成了协议，互相帮转微博。下一步，警方将对此进行具体调查"。
谁是互粉大V？谁在推波助澜？京华时报的全力以赴，不仅体现于配发头条评论《打击网络造谣，促进舆论公义》，更在于比同行们更明白地写出了两个呼之欲出的名字："资料显示，秦火火来北京的第一份工作，就是任职于著名的网络水军公司华艺百创公司，其创办人是杜子健，此人是薛蛮子的亲密战友，2010年薛蛮子则直接注资控制了华艺百创公司"。
是的，杜子健、薛蛮子。尤其是后者，作为微博世界影响力最大的意见领袖之一，他早已因为自己对华艺百创的投资而被反对者讽为"水军都督"。他受国信办主任鲁炜之邀参加网络名人社会责任论坛之事，也被视作"与虎谋皮"的"笑话"。
今晨，自认"刷屏皇帝"的@薛蛮子没有转发官方打击网络造谣者之事。
@杜子建则在午后发布声明："经历人生风雨后，我知道哪些可以玩，哪些不可以玩；走得正才睡得稳。我公司2005年开业时，秦火火曾在我公司任职，但经十几天观察，发现此人人格有问题，就当即开除，再无联系。老杜，有底线"。
只不过，这并不能阻止对"水军都督"的乘胜追击。"除了严打秦火火这类前台骨干外，还要严打幕后黑手，如@薛蛮子创办蛮子文摘，@信力建创办信孚电讯，@李开复狂推CNM报转世壹周看见，专门搜集汇编攻击抹黑造谣文章，要严打"——这样的呼声，从长期处于下风的"辟谣党"口中喷薄而出，夹杂着积郁良久的怨气。在他们看来，就是因为有这些公知大V的巨大转发效应，"秦火火"们并不高明的谣言才能骗倒那么多人。@司马平邦即发起一场"你认为谁造谣、传谣的本事更大"的调查，并宣布："投票者认为，@薛蛮子的造谣本事是秦火火的15倍，@李开复的造谣本事是秦火火的10倍，@袁裕来律师的造谣本事也是秦火火的4倍"。@孔庆东更是大声嘲笑："薛潘李等人近日删除了以前转发秦火火的大量造谣微博。这说明他们事前知道要抓秦火火。以前是自己造谣让秦首发，现在用完了这个可怜的青年人当炮灰，然后就抛弃了，给自己当替罪羊。真是青年的好导师啊！"
杀的是鸡，儆的是猴。的确，打击谣言，至少在表面上是各派人物的最大公约数，或者也是唯一的共识。但眼见中共官员动用刑拘手段，并辅以人民日报《严惩网络谣言是时候了》这样的总攻宣言，仍有音量不小的异议声。
最集中的是质疑所谓"谣言"的定义权。有心者早已翻出秦火火那些批判体制的文字，宣布这并不能算作"谣言"。更有前赴后继者，宣布他们仍不相信教科书上有关雷锋的那些传说，要继续打破官方偶像的光环。
再有就是对"寻衅滋事、非法经营"这两项罪名的反对。三个月前曾经被当作反面典型、由新华社公开发稿宣布因"故意转发谣言"而被禁言的@何兵，也真是不屈不挠，不仅转发"要警惕谣言，更要警惕政府以打击造谣者的名义侵犯公民言论自由"的点评，更为"黑社会成大筐了，啥都可以往里装"而感慨。
当然，还有对官方"选择性打击"的抨击。"造谣说刘少奇是叛徒内奸工贼的人抓没有？造谣说彭德怀是野心家卖国贼的人抓没有？"、"那些造谣胡耀邦家属这样那样的嫌疑人抓了没有？那些对茅于轼老先生进行人身威胁的嫌疑人抓了没有？"——质问声不绝于耳。
就连和薛蛮子一起参加了"七条底线"座谈会的潘石屹，也在和好朋友任志强一唱一和："红头文件，官方发言人谁管？"；"造谣说@任志强侵吞50亿国有资产的，不知有没有管？"
© dapigu for 中国数字时代, 2013. | Permalink | No comment | Add to del.icio.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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